聶衛平

鄧小平喜歡打橋牌我早就聽說過,但水平如何我不清楚,那時我還沒和他打過牌。有一次談到這個問題,我想當然地信口說道,鄧小平的牌,就因爲他是鄧小平,所以不錯。我這話比較含蓄,可以有多種含義:一是可以理解爲因爲你是鄧小平,水平高,所以打得不錯;二也可以理解爲因爲你是鄧小平,別人都讓著你。

沒過多久,也就是1984年的夏天,胡耀邦請我到北戴河休假。當時鄧小平也在北戴河,聽說我來了,邀我過去打牌,而且指名和我搭檔,我當然是榮幸之至。對方是另一對熟悉的老牌友。其中一位牌友打牌經常超叫,鄧老爺子抓住他這個特點,動不動就加番。按照正規的叫法應該叫加倍(賭倍),可鄧老爺子總是用四川話叫加番,我們也就都跟著這麽叫。

鄧老爺子一加番,對方哪裡頂得住,被鄧老爺子一頓痛殺,真是慘不忍睹!打了幾圈,他們一次沒贏,我就發現對方的臉都長了,嘴也翹得老高。而鄧老爺子仍然是毫不留情,窮追猛打。

當時我就想放水,讓他們一把。這位牌友拿牌的姿勢永遠是『君子坦蕩蕩』,誰都能看得見。叫牌時我看見他有好多黑桃,而我只有A、K等四張黑桃,我就叫了個四黑桃。這回被他逮住了,給我來了個加番。這一加番不得了,當了六個,輸了很多分。這一下對方的臉色好看多了,可鄧老爺子見輸了這麽多,很不高興地說,小聶,你創了世界記錄了,還當了六個。這時,我才感到鄧小平打牌是很認真的,而且牌打得確實好,出乎我的預料。

打完牌鄧老爺子留我吃螃蟹。在餐桌上,毛毛突然大聲問我,聽說你在背後說我們老爺子打牌不行,都是別人讓,現在你覺得怎麽樣啊?你是不是可以坦白一下你的想法呀?鄧小平耳朵有點背,她這麽大聲講就是爲了讓老爺子聽見。我當時就傻了,我講的那些話不知怎麽傳到了她的耳朵裏,而且當著老爺子的面給我抖了出來,我頓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,尷尬至極。我楞了半天,說道,看來我以前的判斷錯了,老爺子打得確實很好。鄧小平聽了哈哈大笑,絲毫不掩飾得意之情,天真得像個孩子。

後來在回北京的火車上,老爺子還跟孔祥明說,小聶下圍棋是九段,打橋牌可沒有九段,他被人家當了六個。從此以後『當六個』成了我的笑柄,橋牌界的人都知道,一見面就拿『當六個』來打趣我。

在北戴河期間,鄧小平還叫他的外孫女和外孫跟我學圍棋。當時他們剛十歲出頭,並不是專門學棋,只是陶冶一下情操。每天由他們的媽媽送過來,同時還給我帶來一個大霜淇淋。教他們是很難的,因爲教一個五六段的棋手對我來說很容易,可讓我教一個完全不會下棋的孩子那就很難了,這完全是兩回事,但我還是很耐心地教他們。我說我教你們下棋是次要的,主要是教你們好好做人。他們都挺怕我,也挺聽我的,因爲他們不認識我,只是聽說過我。我也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,保持著老師至高無上的權威。

『八一』前,鄧小平要回北京出席建軍節紀念活動,他說再回北戴河時可以把孔祥明和我兒子驄驄一塊兒接來,並要在專列上請我兒子吃飯。這面子可大了,我馬上打電話告訴了小孔,讓她提前把兒子接出來,做好準備。

可是當警衛局的車來接小孔時,圍棋隊的領導竟然不同意,說『中辦』沒有正式通知。專列馬上就要出發了,是不能等的,當時急得不得了,警衛局的人只好給上面打電話,通過一層層傳達下來,這才放行。

我兒子當時還不到三歲,長得挺可愛,鄧小平見了很喜歡,讓他叫鄧爺爺,可我們這兒子不爭氣,就是不叫。鄧小平也特絕,不住地說,你就叫我一聲鄧爺爺嘛!叫我一聲嘛!好像是在求他。可他就是不叫,死擰,到最後也沒叫。鄧小平還是很喜歡他,並讓小孔轉告我:你這個兒子很好,將來結婚找媳婦的時候要報告我。我批准才可以。當小孔把這話轉告我時,我真是受寵若驚。那時鄧小平的精神多好呀,他讓我兒子結婚時報告他,說明他對自己的健康充滿信心,遺憾的是我兒子還沒到結婚的年齡他就先走了。

1991年,中國女隊在日本橫濱舉行的世界橋牌比賽中榮獲第三名,回國後,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他們。接見之後進行了一場橋牌友誼賽,由鄧小平和丁關根搭檔,結果把中國女隊打得落花流水。鄧小平的牌感很不錯,他打牌的制度是精準制,叫牌稍衝一點,往往出人意料地叫到一個高叫的合約,而且最後證明大多數是可以打成的。

1985年,解放軍準備成立八一圍棋隊,希望我能去,並表示如果我去了,給我正軍級待遇,房子也特別好。我很想去,可我不好跟北京隊講,北京隊對我一直不錯,我還在黑龍江時北京隊就給我房子了,我對北京隊還是很感激的。可是那邊的條件確實不錯,我也想換個環境。我把這事和毛毛講了,她表示願意幫忙。

一次和鄧小平一起吃飯,毛毛對老爺子說,聶衛平想到我們解放軍來,我們解放軍是不是收他?她是想讓老爺子表態。鄧小平不說話,也不表態,只是笑。毛毛說,你笑就是默許了?鄧小平還是笑,不回答。這時毛毛就對坐在旁邊的萬里說,萬叔叔,你看老爺子默許了,你跟北京市打個招呼吧,讓北京市放他,到我們解放軍來。萬里說,老爺子默許我就辦。

可第二天我就犯了一個重大的『錯誤』,我去找胡耀邦彙報了。胡耀邦當即表示不同意,問我你爲什麽要到解放軍去?你現在不是在北京嗎?我一聽就傻了,沒法回答,只好把解放軍的待遇如實說了。胡耀邦馬上批評我說,你就考慮你自己的待遇,這怎麽能行啊!我當時真是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,以後再也不提此事了。

後來在鄧小平親自批示下,解放軍正式成立了八一圍棋隊,孔祥明去了,授予正團級。

個人的事我從來沒有向鄧小平提過,這次是毛毛提的,沒辦成還挨了胡耀邦的一頓批。但其他事我向鄧小平提過一次,是受中國橋牌協會之托。1987年『全運會』在廣東舉行,但是沒有設立橋牌比賽項目。中國橋協的人找到我,希望我和鄧小平說說,希望能把橋牌列入『全運會』項目。我說這是好事,你們自己去說多好,他們表示有些爲難,沒法子,我只好答應他們。

爲了更有把握些,我拉上鄧樸方,找了個合適的機會跟鄧小平說了。鄧小平表態,可以嘛。於是橋牌列入『全運會』表演項目,後來不知爲什麽又取消了。

在和鄧小平的接觸中,我感到他是一個人情味很濃的人。國慶40周年『十一』的晚上,我因是政協常委,被邀請上天安門城樓觀看焰火。鄧小平剛一出來,便被一層層的人包圍住了,我無法和他接近。我想那麽多人,他肯定看不見我。沒想到他發現了我,並微笑著和我打了個招呼。我當時覺得他既是一個偉人,也是一個普通人,有著和普通人一樣的感情。

1988年3月,我被國家體委授予『棋聖』的稱號。儀式是在圍棋會館舉行的,並由方毅副總理親自把證書送到我的手中。

作爲我個人能得到這個稱號,當然很高興。誰知鄧小平知道後大爲驚訝,馬上通知我第二天拿著證書到他那裏去,他要親眼看看證書。

第二天我就老老實實地把證書拿給他看,當時萬里也在,鄧小平的秘書還給我們拍了一張照片。鄧小平看後對我說:『聖人不好當呀!你還是當老百姓好。』這句話給我的印象非常深,這些年來我經常想這個問題,我不是什麽聖人,也有犯錯誤的時候,早晚有一天我要把這個稱號辭了。最近我碰到國家體委的領導還表示,要找一個適當的時機把『棋聖』辭了,因爲鄧小平說得很明白,聖人不好當,還是當老百姓好。

本文摘錄自『SmileChen的橋牌天地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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